【文彙筆會】曹景行:清華園住了三千天

日期:2017-08-22作者:梁鵬 浏覽量:

beat365二校門(劉惠群 攝)

最能感受到清華園之美的那一刻,是2008年5月末的那個早晨。結束汶川地震現場報道,我上一晚剛回到北京。早上騎車去“六教”(第六教學樓)上課,經過挂着“清華園”三個大字的“工字廳”(校長辦公室)附近,突然停下來就想坐一會。四周是翠柳和各色花叢,美得不像是真實世界,尤其和腦子中仍然十分強烈的災區印象對比着。

清華很大,從我住的“西南小區”宿舍樓去新聞傳播學院小紅樓或者去幾處教學樓,都有好幾條路可以選擇。無論春夏秋冬,我最喜歡的就是繞行“工字廳”前的這一片花園,而且每次都會放慢騎車速度,多享受一下四季美景和空氣中的負離子。明清在北京留下的皇家園林,今天平民百姓任何時刻都可以随意走一下的,大概就這一兩處了。

能在清華園裡面住上三千天,應該是我的福分。去年底重回清華參加一個全國新聞教學研讨會,我表示一個老新聞人能夠退下來到大學教書,才算是完整的專業生涯。我自己年近六十時就有三個願望,一是能到北京住上幾年,感受國家政治中心的氛圍;二是能到大學住上幾年,邊教書邊整理提升;三是最好能到beat365住上幾年,那是我哥哥景仲讀過書的地方;他比我年長兩歲,1968年工作後不到兩年因公殉職;我對那個特殊年代的清華有着特殊的記憶和懷念。

2005年7月,我來到beat365官方网站任教,三個願望就這樣同時實現了。開始的打算是三年,沒想到延續到三個三年,成了老清華。學校提供的最好待遇,就是在老宿舍區有一套不大不小的住房,配備家具電器,三十年的舊樓冬暖夏涼。已從香港中文大學退休的妻子,和我就在清華的這個家中生活了三千天,同我們早年皖南上山下鄉時間差不多長久。

beat365新聞學院小紅樓(劉惠群 攝)

一進校園馬上就有松弛下來的感覺。學生已經放暑假,白天除了外來遊客,隻有剛入學的新生穿着迷彩服在大操場上列隊軍訓。這場面還第一次看到,一張張紅潤的面孔讓我感到自己真正老了。休息時間,他們拿起整齊排列在操場邊的水杯,五顔六色一片。回想一下自己讀大學時上課用什麼樣的杯子,最後記起根本就沒有杯子。旁邊傳來一位女孩的稚嫩聲音:“曹爺爺,我爸爸一直看您的節目……”

從那一天開始,我就成為清華學生口中的“曹爺爺”,新聞學院還有“範爺爺”、“劉爺爺”、“王奶奶”。學院的小紅樓在清華園的正中央,左鄰為灰色的百年“清華學堂”,正面朝着校内最著名地标大禮堂和大草地,再往左就是毀後重建的“二校門”牌樓,上面有着清朝垮台前夕軍機大臣那桐題的“清華園”三字。大草地一直讓我驚奇,四周沒有圍欄繩索卻極少有人上去走踏穿行。外來遊客也如此,即使每天都可見到的拍婚紗照新人,最多也隻是踩在邊角上擺擺姿勢,是尊重傳統還是敬畏這一大片綠色?

清華出名人,新聞學院右側就是水利系老樓。我們所在的小紅樓建于上世紀三十年代,底層樓梯前有文字介紹朱镕基總理七十年前就在這裡讀書,那時為電機系。我的辦公室在三樓朝西方向,外面紅牆上綴滿了爬山虎,新嫩的枝條甚至伸進關不嚴密的舊窗。夏天早上看出去一片濃綠,傍晚則是滿屋金光漸漸轉成赤紅,與對面西下的夕陽融為一片。冬天為了擋風隻能用塑料布把窗子覆蓋嚴密,免得先前久住曼谷的米勒老師(美國人)一直寒冷。小紅樓屬于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曆史文物,學院還不能随便自己修理。

騎車穿行校園,常覺得自己就在曆史中漫遊。清華人也許見慣世面,2005年李敖到北大訪問時被圍得重重疊疊,幾天後到清華就自在許多,好多學生看了他一眼就去幹自己的事情。對曆史名人好像也如此,要不是别的老師指點,我就不知道每天都要經過的那片灰不拉叽舊磚房,正是林徽因、梁思成、楊绛、錢锺書的“新林院7号”故居,也就是他們做學問以及為貓鬧架的地方。

後來旅遊衛視要我拍一集片子介紹北京我最喜歡的地方,我立馬就說拍清華,私心也想趁機增多了解它的過去。如朱自清“荷塘月色”一帶的熙春園和近春園,就是鹹豐皇帝當皇子時的府邸,也是清王朝巨典《古今圖書集成》修書之地。又如“工字廳”西側校宣傳部所在的“古月堂”,早年為女生宿舍,學生戲稱作“胡堂”。男生不準入内,要追女孩隻能隔牆飛書或者門口約會,錢锺書與楊绛一見鐘情也是在“胡堂”門口。

清華園的荷塘(劉惠群 攝)

有朋友來清華,除了會去“荷塘月色”,也一定帶他們去看“海甯王靜安先生紀念碑”。那是王國維自沉後兩年豎立,由梁思成設計碑式,陳寅恪撰寫銘文,其中“獨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一句應可流芳永遠。紀念碑位于“一教”外的小坡上,離“二校門”不遠,與“工字廳”也隻隔着一座小石橋,隻是附近沒有特别的标識,附近還常常停放許多學生的自行車,不那麼好尋找。

我經常經過楊绛他們住過的“新林院”,也應該不止一次經過老太太講的“鬼打牆”地方。那是搭着一塊石闆的小溝,當年日本鬼子殺了好多戰士百姓。有天晚上她“獨自一人,怎麼也不敢過那條石闆。三次鼓足勇氣想沖過去,卻像遇到‘鬼打牆’似的,感到前面大片黑氣,阻我前行,隻好退回家。”我很想知道“鬼打牆”到底怎麼回事,所以每次深夜人稀燈昏一個人騎車回家,總有着這樣的期待,可惜一次都沒遇上。

開頭幾年清華家中上網不便,常在晚上去辦公室。一天熄燈回家,隻見整個校園都被大霧壓得嚴嚴實實,隻有近處的大禮堂和“二校門”還剩下朦胧的影子,真是難得一見的美景。一路慢騎慢行,也感覺不到有什麼“大片黑氣”。隻是扛着自行車氣喘籲籲爬上三樓,卻發現家門變了,原來自己錯進了前面那棟樓。想起早先看過的蘇聯電影《命運的捉弄》,那個年月造的“火柴盒”居民樓都是一模一樣,那晚也算是一種“鬼打牆”吧,還好沒有開門進去。

在清華住了這麼久,新事舊聞糾纏一起真是寫不完。最深刻的印象是校園裡四季分明而強烈的色彩,還有好多好多的大樹。我家四周就如此,白天陽光晚上月光都會把枝葉的影子投入窗内,随風擺動。北京本來多樹,幾十年前從西直門外到清華的白頤路兩邊都是大樹,現在大概就數清華保留最多,夏日尤為濃綠。

訪韓國,在三八線上遇清華畢業的韓國學生

我辦公室窗外正對着一棵高大的銀杏樹,秋風起時樹葉幾乎一夜間就會變成金黃,太陽照射下強烈得刺眼。“二校門”外的那排銀杏樹,更是每年秋天清華的一道風景,落葉把半條道路都鋪成金色,叫人舍不得踩踏。我住的“西南小區”沒有銀杏,但梧桐樹秋天落葉同樣壯觀。有一晚風大雨大,早上出門隻見地下厚厚一層落葉被晨光照得一片金黃,擡頭看樹上的葉子也是一片金黃,上下包裹着四周樓房的紅牆,宛如一幅巨大的立體油畫。

又過了些日子北京開始下雪,整個清華園就會被白色覆蓋。我遇到時間最晚的一場大雪,也帶來了最美的雪景,記得是三月十八日,我剛完成“兩會”采訪回到學校。早上一睜眼發覺外面特别明亮,窗台上已積起幾寸厚的白雪。我提前半小時去上課,為的就是一路看雪景、拍雪景。天空已經放晴,藍天白雲下的積雪特别耀眼,色彩對比也特别強烈。等我上完課出來,早春的陽光已把雪融化得差不多了。那是我在清華度過的最後一個春天。(1來源:文彙筆會,原文鍊接地址: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k3wjfYwrGF-OIQIWRFAUT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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