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衡:飽學與憂心——讀範敬宜

日期:2010-11-19作者:jc信息員 浏覽量:

我用這個題目,是因為範敬宜同志最近送我一本新出版的《敬宜筆記續編》,讀罷頗多聯想。我們亦熟,讀書之前,實際早就在讀其人。現掩卷再思,想到老範與兩個人可比。

一是鄧拓。并由此想到報人的學識。鄧是人民日報第一任總編。在過去的十多任總編中,論學識之富,筆耕之勤,當數鄧、範。新聞因實用性強,社會上曾流傳“新聞無學”。我曾有專文《新聞有學,學在有無中》談此事。鄧、範就是例證。其實大新聞人必是大文化人,胸中自有八方之學。當年鄧拓曾在北京晚報開專欄,寫《燕山夜話》;今,老範在新民晚報開專欄寫《敬宜筆記》。鄧拓離任時曾有贈詩,中有“筆走龍蛇二十年”、“文章滿紙書生累”佳句;範離任時亦有贈詩,其中亦有“風晨雨夕賴相持,劍氣簘心喜共鳴”佳句。鄧說:“不當新聞官”,躬親版面。而範寫稿編報至細。一次,我當夜班,他出國,遠在萬裡之外的莫斯科,兩次來電話隻為稿中的一個字。真如杜甫“吟安一個字,撚斷數根須。”老範未當總編時有名篇《莫把開頭當過頭》,當總編後又有大量新聞作品和多次著名策劃。總編之職,易亦難。大學問家有之,甩手掌櫃也有。看大樣簽字點頭亦可,殚精竭慮亦可。辦報是政治把關,文化兜底,把關易,兜底難,提升記者、編輯和版面的水平更難。老範繼承了報人的正宗一脈,警醒于政治,厚積于文化,薄發于新聞,滿腹才學,發為文章,并帶出一批高徒。而他平時仍勤讀好學。一次在小飯店裡吃飯,見牆上貼着一篇《紅燒肉賦》,感覺有趣,前功盡便放下筷子,從頭至尾抄下來。服務員大奇,以為這文中有什麼毛病。我讀《敬宜筆記》看其随手舉詩、詞、書、畫、古籍、掌故,總想起瞿秋白的一句話:以後這樣的文人是沒有了。

二是範仲淹。這麼比,好像說遠了,但确實最堪其比。當然,不是比功業,而是比精神。範仲淹提出“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”,“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;處江湖之遠,則憂其君”。範敬宜是範仲淹之後,又是範仲淹思想研究會會長。我讀其書、其人,總被他的一顆憂心所感動。老範是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,一次他提出要到北京的外地人口聚居區暗訪,答曰:治安不好,環境不好,最好不去。他說:“這就更要去。”事後他給我談起感想說:“回來七天,我的鞋上還有腥臭味,其生存環境可想而知。”戚然良久,憂心不釋。到外地視察,他往往直言政弊,懇切獻策。一次春節過後他傳來一稿《風雪念村官》,原來他與三十年前發配東北農村時的老房東、老支書還常一直保持聯系,過年通電話察問民情,知惠民政策見效,喜上心頭,急草成一稿。夜班的編輯們都深為感動。正如範仲淹所言:“求民疾于一方,分國憂于千裡。”試問,一個部級幹部,一個70多歲的退休老人,還這樣牽挂民情的能有幾人?年前我在刊物上讀到他的《重修望海樓記》,大喜。其結尾處的六個排比,氣勢之宏,憂懷天下之切,令人過目難忘,真正是一個《嶽陽樓記》的現代版。當世之人,我還少見可與并駕之筆。現抄于後:“望其澎湃奔騰之勢,則感世界潮流之變,而思何以應之;望其浩瀚廣袤之狀,則感孕育萬物之德,而思何以敬之;望其吸納百川之廣,則感有容乃大之量,而思何以效之;望其神秘莫測之深,則感宇宙無盡之藏,而思何以寶之;望其波瀾不驚之靜,則感一碧萬頃之美,而思何以緻之;望其咆哮震怒之威,則感裂岸決堤之險,而思何以安之。”沒有一生坎坷、滿腹詩書,一腔憂心,何能有這樣的文字?

人民日報十多位總編,自鄧拓之後,其才學堪與其比者唯老範一人;範仲淹倡“先憂後樂”已千年,我身邊親曆親見,能躬行其道,又發之為文的新聞高官,唯老範一人。我隻有用《嶽陽樓記》的最後一句話來說:“噫!微斯人,吾誰與歸?”

(作者系人民日報副總編輯、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博士生導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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