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君超:播火者,靈魂永遠在路上(品讀經典)——重讀範長江之《中國的西北角》

日期:2016-08-23作者:梁鵬 浏覽量:

“要麼讀書,要麼旅行,身體和靈魂總有一個在路上。”一部電影的經典台詞成了自媒體時代的流行語。

在内憂外患、烽火連天的1935年7月,時年26歲的“愛國文青”範長江,為探索、追求抗日救國的道路,踏上了一條非凡“考察旅行”之路。于是,他的“身體和靈魂”便走在了“播火”的路上。

這條路,“路漫漫其修遠兮”,北至包頭、西達敦煌,全程4000餘裡(一說1萬多裡),曆時10個月。川、陝、青、甘、内蒙古等省區的廣袤原野,都留下了他的足迹。

這條路,“溯洄從之,道阻且跻”。在常人眼中,旅遊采風往往是和“遠方與詩”聯系在一起的。有道是:“客子光陰書卷裡,杏花消息雨聲中”。豈知這隻是屬于小清新的浪漫。對于播火者範長江來說,“山一程、水一程,單向榆關那畔行”才是常态。有時“漠漠窮邊路,迢迢一騎塵”;有時是“隻有天在上,嶙嶙萬山低”。長路漫漫,範長江走過“往往陷死人馬”的爛泥地;捱過大雪山虎豹區;飛越過六盤山上空的烏雲。他還不惜以身試險,親自下水驗證徐向前部士兵遭遇涪江寒水、凍僵而死的傳說……這種種艱辛,遠非我們今天坐飛機再轉豪華大巴所可比拟。

這條路給範長江帶來了什麼?很多人看到了範長江由此一舉成名、《中國的西北角》一紙風行,但是這次西行帶給他的最大的是思想洗禮——用範長江夫人沈譜先生的話說就是:“他終于從一位正直的新聞記者變成了一名共産主義戰士”。

這條路也刷新了他對新聞本質的認知。20多年後,做過新華社總編輯、人民日報社社長的範長江為新聞下了一個這樣的定義:“新聞就是廣大群衆欲知,應知而未知的重要的事實”。這一定義之所以能在新聞論史中占據一席之地,一方面因為它強調了新聞工作中的群衆路線,另一方面也凸顯了“問題意識”在記者活動中的重要性。

1937年初,周恩來在西安見到範長江時說,“我們紅軍裡面的人,對于你的名字都很熟悉。你和我們黨和紅軍都沒有關系,我們很驚訝你對于我們行動的研究和分析。”80年後重讀《中國的西北角》,我仍為範長江靈魂深處的問題意識,以及他研究社會事變的功力感喟不已。正是問題意識的驅使,他才會在學生時代發表振聾發聩的愛國演講,從此踏上一條北上求索之路;正是問題意識的引導,他才“擊中社會上繃得最緊的那根弦”,帶着國人心中普遍的“問題”完成了西北之行的壯舉;正是由于他對國内、國際問題的深入思考,才能在書中對當時的民族與宗教問題“尤有發人深省的描寫與批判”,也才能一針見血地指出中華民族的真正危機:“日本之攻略西北,不是借地防赤”,也不是簡單的領土擴張,而是一種非常毒辣的對華軍事大策略的實施。

西北一行,使學生時代就培養起來的“問題意識”,在範長江腦海中生根發芽,并成為他靈魂的一部分。1961年,在“國内形勢總的是不錯的”的輿論生态下,範長江卻在《記者工作随想》一文中,大談問題意識。他說:“一個記者,要有抱負。這抱負就是窮畢生精力研究一兩個什麼問題 , 而這些問題是從群衆中提出來的。”“我自己當年到西北去采訪,也是懷着兩個目的的:一是研究紅軍北上以後中國的動向;二是當時抗戰即将開始,抗日戰争爆發後,敵人肯定會占領我們的若幹大城市,那麼我們的後方——西北、西南的情況怎麼樣呢?這兩個問題也是當時群衆迫切需要回答的重大問題。”

今天看來,“問題意識”不足,仍然是新聞“沒看頭”和“深不下去”的一大原因。隻有循着問題去策劃、采訪,記者才不至于流于有聞必錄,複制、粘貼甚至“标題黨”的野路子。一些人胸中無世界,心裡無群衆,又不願像範長江那樣邁開雙腳,到群衆中去實地調研,卻幻想着成為範長江那樣的名記者,“一舉成名天下知”。

盡管範長江自謙“不是長于文學的人”,但自由報人曹聚仁仍将他譽為“開創報告文學的彗星”。重讀《中國的西北角》中的旅行通訊,不難發現其偏重于文學色彩的寫作特色。墨卿在為該書第七版所寫《代序》稱:“長江君的通信有兩個特點為他人所不及,一個是他的筆尖上帶着豐富的煙土披裡純(注:英語靈感的舊譯),一個是他對于所見的社會現象,并不是單純的作直率的記述,而且是随時加以相當深刻的剖析。此外,作者有豐富的史地常識,差不多每到一處,總有一番時間的與空間的叙述,把那地方的自然環境先給人以一個明确的概念。” 在一個沒有互聯網的時代,範長江一本《讀史方輿紀要》在手,邊走邊寫、邊寫邊思考。凡所經之途,人文地理爛熟于心,曆史典故信手拈來。雖然時隔80多年,重讀這些文采飛揚的旅行通訊,仍覺興趣盎然。

範長江時代注重實地調查的“紙媒精神”,如何不被大數據、資料整合和“全新的閱讀體驗”所代替?那種重視背景、文氣貫通的新聞文風,如何不被碎片化的後現代文風所代替?此時重讀《中國的西北角》,我們會分外懷念那種取精用弘、情景交融的文風。

但是,對于普通讀者來說,讀本書時也許會感到些許疑惑:書中的五篇系列通訊,似乎不足以反映作者“沿着紅軍長征的路線實地報道紅軍長征”的用意。為什麼呢?原因在于我們今天看到的《中國西北角》版本,并未收錄包括《毛澤東過甘入陝之經過》等7篇作品,而這些作品與紅軍長征的主題正相關!一些重要的旅行通訊被“雪藏”及其原因,無論範長江的傳記還是相關的書序、書評都語焉不詳。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的藍鴻文教授1986年發現這一問題并曾指出,該書對“研究紅軍北上的動向”這一話題,雖然涉及到了,但總嫌不足,因此在《新聞戰線》發表《範長江報道紅軍長征的七篇轶文》一文。其後,1989年由中國新聞出版社出版、2001年由新華出版社出版的《範長江新聞文集》,都以“紅軍與長征(1935年9月—1936年1月)”的标題将這7篇通訊收錄在冊。

1937年,範長江在他的另一本代表作《塞上行》的自序中,坦誠地照錄了一位朋友的批評性意見,即認為他的作品隻是提出了問題,而沒有解答,因為要解答,“需要大系統的思想”。這說明在這個問題上,範長江的胸襟是開闊的。多年後,範長江再一次誠懇地談到,寫這些文章“隻是客觀地‘提出問題’,還不是‘解決問題’。在提出問題的方式上,在那時的曆史條件下,隻能用‘透露’的方式,不可能正面叙述。”

為了深入研究《中國的西北角》,全面認識範長江,希望《中國的西北角》再版時,能還讀者一個完整的“西北角”。如此“可以使我們看清曆史變化中的範長江,而不是一成不變的範長江”。隻有這樣,一位播火者的活的靈魂,才會永遠在路上。(來源:人民日報,原文鍊接:http://paper.people.com.cn/rmrb/html/2016-08/23/nw.D110000renmrb_20160823_1-24.htm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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